「吶,日耳曼,我在你心裡是個怎樣的存在?」

專注於擦拭手中盾牌的男子抬首,伏貼在耳旁的辮子晃了晃。

望見對方嘻皮笑臉的模樣,日耳曼在心中嘆了口氣,停下手中的工作。

「有什麼心事。」

他淡然地問,以肯定的語氣。

羅馬臉上閃過一抹訝然,隨即露出苦笑,搔了搔臉頰。

「有這麼明顯?」

日耳曼頷首。

兩人在長時間的相處中累積下的默契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不知情的恐怕就只有當事人而已吧。

羅馬挪動身子,拉近他和日耳曼中間的距離後,伸手撥弄那條金色的小辮子。

被隨意撫弄頭髮的男子不悅地蹙起眉宇,舉起手拍掉那隻不懂何為尊重的手。

後者無謂地聳了聳肩,與髮色相同顏色的眸子直直看入對方天藍色的瞳孔。

「我在你心中是個怎樣的存在?」

他又再問了一次。

日耳曼瞥了眼身旁的男子:「在煩什麼。」

未得到答案的羅馬粗魯而煩躁地撓了撓棕紅色的微捲短髮。

「最近真的會有『我也老了啊…』的感慨,好像什麼時候消失都不奇怪了吶…」

日耳曼沉默不語,凝視著仰首長嘆的羅馬。

「不知不覺間也到這把年紀了,算是回本了吧,消失也不會有任何遺憾,只是…」

羅馬的睫毛緩緩下垂了些。

「羅維諾和威尼斯諾,他們還小啊…」

日耳曼只是靜靜地聽著。

「至少要保護他們有個無憂無慮的童年吧。」

他嘆息似地說著,目光停在手掌上,自枝葉隙縫間灑下的陽光恰好落在掌心。

「果然還是放不下吧?」

羅馬半自嘲地笑了,参雜著若有似無的苦澀和落寞。

日耳曼仍是面無表情,他淡然問:

「那跟你的問題有什麼關係?」

羅馬「嘿嘿」地笑出聲,方才的沮喪好似都只是假象般。

「沒啦,只不過想到自己可能隨時都會消失,所以想在那之前確認一下嘛~」

他用半撒嬌的語調說道,臉上的笑容在日耳曼看來有些欠扁,眼神卻非常認真。

日耳曼挑眉,看似不在意卻又很在意。

「所以呢?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面對羅馬似柴犬般閃閃發亮、超級期待的眼神,日耳曼單手支著下巴,陷入不短的沉思中。

什麼樣的存在?

是戰友抑是敵人?

拿他沒轍、無理取鬧的小鬼頭?

少數幾名好友的其中之一?

類似家人?

還是──

他閉上眼,中斷自己的思緒。

「這個問題還你,回答。」

他說,用命令的語氣。

「啊?對我而言嘛…像家人一般的存在吧?」

日耳曼的表情稍放柔和,額間卻在下一秒爆出青筋。

「唔…好像也不太對…啊!應該說像是uxorem才──噗哦!」

話還沒說完,聲音主人的腹部先吃了一拳。

日耳曼輕撫打人的左手手指關節,冷冷地瞟了眼在一旁滾來滾去的羅馬,然後拾起放在一旁的盾和粗布。

「呃呃…親愛的你生氣了?放心吧我雖然常帶女人上──」

碰☆

「那麼──」

碰☆

「不然──」

碰、碰磅☆

一聲又一聲響亮而簡潔有力的短音不停打斷羅馬的話語。

日耳曼支著下顎,另一手隨意把玩著方才重傷對方的兇器。

羅馬雙手緊抱著頭頂,一顆頭埋入雙膝間,不時發出微弱的呻吟,看來是真的很痛。

金風拂來,身後的槐樹發出沙──沙──的聲響,好似浪潮一波波拍打沙灘的聲音。

日耳曼瞇細雙眸,任風拂過髮梢和臉頰。

羅馬不知何時已經坐起身子,慵懶地看著光影在對方身上交錯。

風一陣又一陣地吹來,金色的髮絲隨風飄逸,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如朝陽一般的色彩。

平靜安逸的沉默籠罩下來,枝葉摩擦聲在空氣中迴響。

良久,羅馬緩緩吐了口氣,低聲開口,聲音如蚊蚋振翅般微弱,語氣竟帶著些許落寞。

「如果今天是世界末日,你會怎樣?」

日耳曼僅是啟唇,看似欲言又止。

── Eroque socius usque ad adventum finis diei ──

伴隨沙──沙──,如海潮般的聲響,他的回答傳入羅馬的耳裡

後者悠然一笑,身子向後一仰,「咚沙」一聲躺倒在微枯的草地上,後腦杓撞上樹根而產生的痛楚讓他不住驚呼出聲。

日耳曼注視著朝自己頭髮伸來的手,眼底閃過一絲無奈,倒也就隨他去了。

羅馬露出調皮的神情,將髮絲纏繞在指間,輕輕拉扯。

對方皺了皺眉,不過仍不為所怒。

羅馬賊笑著,撐起身軀,另一手仍緊揪著他的頭髮不放。

嘴唇湊近手中的那綹金髮,他輕聲說道,帶著半分揶揄半分興味。

Uxorem meam …

語落,在髮絲上落下一吻。

下一秒,一面盾牌種羅馬的腹部,一聲慘叫響徹雲霄。

終於要告別 終於沒有更多的明天要追

你有甚麼遺憾依然殘缺 還沒有完美?

日耳曼額上青筋一跳一跳,對躺倒在地,用無辜眼神凝望自己的羅馬殺去一個眼刀。

最後的告別 最後一個心願是學會高飛

飛在不存在的高山草原 星空和藍天

羅馬的目光忽地望向地平線,三拍後緩緩吐了口氣。

「時間到了啊…」

他站起身,手輕拍壯碩的樹幹。

「我先走囉?」

羅馬踏出腳步,背對著日耳曼,朝他揮了揮手,背影意外瀟灑。

嘩沙──嘩沙──

日耳曼直盯著羅馬消失的方向。

周遭的景色迅速地變化著。

枝頭上的綠葉枯黃、凋落;靄靄白雪轉瞬間覆蓋大地,成了一片銀白色的世界:陽光灑落,積雪消融,青色的嫩芽抽出,在蟬聲連綿之際再次長成鬱鬱蒼蒼的樹叢。

太陽東升西落、夜空星光熠熠、濛濛細雨、月望月虧,世間一切隨著時間一一流過。

美得令人泫然欲泣的夕陽彩霞、微霧的清晨天際,自眼前一閃而去。

被快轉的光陰漸緩,回復成正常被快轉的時間流。

日耳曼站了起來,拍去拈在衣服上的草屑。

Ve~路德~快點點!」

遠處傳來耳熟的聲音。

日耳曼露出淺笑,旋過身,消失無蹤。

樹下一個不易察覺的角落,長出一株小小的、翠綠的、四片心型葉子的小草。

Ve?路德你看!是幸運草~」

可惜你先走一步了。

你的孫子們,活得很幸福。

 

Extra Vol. 完)

 

*附註:

Eroque socius usque ad adventum finis diei →我會陪妳,直到終焉來臨(拉丁文,文意不是百分之百一樣,只是大概的意思啦…)

uxorem→妻子(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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