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越來越模糊了,這樣下去哪天就會連兵長都忘記吧?雖然把不能忘記的事情記下來了,但會不會其實已經忘記很多沒寫了呢。


夕陽西下。

橙橘被潑灑在天幕,暈染出一片綺麗的天色。幾滴橙紅穿透玻璃落在室內,在少年身上染下片片溫潤。

艾倫放下手中的筆,嘴角牽出一條與紙上的字同樣歪斜扭曲的難看弧度。

就算以前字沒多好看也不想承認這些字是自己寫的……

沉沉地嘆了口氣,他將紙揉成球狀隨手扔到一邊,地上零零散散的紙球又多一個,目測至少有十來張的紙犧牲在歪扭的字跡下。

手腳都不太好使昨天卻還硬要快速行動的後果便是今天更嚴重的活動不協調。大腦發出的指令似乎被一層層的牆擋下,非得要慢慢繞上老半天才能傳送到驅動四肢的神經上。

這狀況很嚴重,於是早上就被韓吉下禁足令,順便免費接受了快兩小時的巨人保健課程——他對上天發誓他打死都不做會被搞禁足的事了,因為他真的對巨人再生的詳細過程諸如細胞如何分裂等等完·全·沒·興·趣。

艾倫從來不是能安分呆著什麼都不做的人,無奈之餘只好問韓吉能不能給本書好打發時間,而對方也確實拿了本關於藥物的百科——對此當事人表示這房間本來就是在大家都明瞭的狀態下被她大搖大擺佔據來做實驗用的,書架上理所當然全都是那種類型的書,只是她無意間忘了這點也沒注意到自己拿了什麼出去——給他。

對令人眼花撩亂的專有名詞與深奧字詞同樣不帶半點興趣的艾倫翻閱不到半刻就睡死了。

被針頭戳破皮膚表層的刺痛吵醒後,艾倫很快就發現另一個讓他沮喪的現實:他還有個漫長的午後要過,而睡意早在整個上午的昏沉中溜得一乾二淨(雖然就算想睡他也沒打算繼續臥在床上)。

而無事可做卻花一下午寫這些東西真的讓他有那麼點意外——噢,或許還要加上幾分氣餒。

當艾倫發現不久前的記憶呈現模糊一片時他並不是非常驚訝。早在被告知來日無多之前便隱約有這種狀況,只是當時沒那麼嚴重罷了。

可不訝異跟不恐慌完全是兩碼子事。一點一滴流逝的記憶非但不會停止,速度還會逐天加快,本就有限的記憶終會完全乾枯,身體卻沒糟糕到能在構築起他的一切化為烏有之前先走到盡頭。

可真正讓他心慌的卻是自己會不會也忘了那個人。

那個他愛戀好久好久的人啊。

之前有太多原因讓他選擇不去訴說內心的悸動;現在則因為告別隨時可能到來,所以就算知道真能實現那份戀情,他……還是不會開口。

正因為那份名為「喜歡」的心情,正因為經歷過那種痛才會選擇閉口不提——當然相較於在團中存活更久的利威爾,他這點經歷是真的不夠看也無可比較,但那又如何?

寧可是自己自大得可笑也不想對方再背負更多這種痛,就算要揣懷著後悔踏入棺材也甘之如飴。

愛情中誰都是自私的,他也不例外。

艾倫吁了口氣,稍稍整理過思緒後繼續埋首於忙了他一下午的字條中。

※※

晴空無雲。

高掛的太陽難得沒釋出過多熱量而是留下恰當的溫煦給脫離戰場前線的人們。隱蔽在樹蔭下的墓碑即使能接收穿透縫隙的日光仍維持在冰涼的溫度,圍在上頭的圍巾經過幾日的風吹日曬已有細微的磨損與塵埃,但無損於它鮮亮溫暖的紅。

阿爾敏將落葉掃成小堆後靠著樹幹坐下,視線停駐在冷灰的石板與顯眼的圍巾。

每隔幾天來做一次清掃是阿爾敏這一個月來養成的習慣。大概或多或少有受到利威爾的影響,雖然不至於連一點塵土都沒法接受,但只要出現落葉他就是有把它清掉的衝動。

現役的利威爾班在這些年間依然失去幾位夥伴。

米卡莎在一個月前喪命;康尼則是在兩年前的牆外調查中被巨人咬去半截左腿後退出這個班。

那年一次離開四個人,而這幾年只有失去兩位。乍看之下人數似乎相差不遠,但論及時間長短,他們的存活率真是大得很不科學。

最不可能活到最後的應該是體能幾乎是整個班裡面最差的自己才對,居然就這樣活到現在實在是很不可思議……

阿爾敏以後腦杓輕輕撞上樹幹發出清脆的一聲咚。微風拂過,瀏海隨風輕輕飄起,及肩的金髮在後腦紮起小馬尾,光顫動著錯落在白皙的脖頸上。

「米卡莎,艾倫最近不太對勁。」他低語,即使明白她聽不到。

「身體絕對是出了什麼問題,但他不肯說……」

艾倫以前就常在逞強,這脾氣非但沒隨著年紀增長改善反而還變本加厲。米卡莎過世就是最好的例子,明明就很難過得想哭卻不發洩反是壓抑,無意識的強顏歡笑讓人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要他放心。

艾倫經常因利威爾背負得太多為他擔心卻總沒注意到自己的狀況,以為自己能承受更多,然而實際上是早超過他能負荷的程度。

他就是這麼一個只會埋頭向前衝然後在某些不必要的事情上執著忍耐的笨蛋。

你說利威爾兵長是人類,但艾倫……你不也是嗎?

阿爾敏俊秀的側臉蒙上一層陰霾,蔚藍似天的瞳孔隱藏在過份捲長的睫毛下。

「而且這次連對兵長都在隱瞞……」

我該拿他怎麼辦?

他有時真恨透了總是基於尊重而無法為對方做些什麼的自己,無論過去還是現在。

艾倫喜歡利威爾這件事在兵團早不是什麼秘密,想來後者亦早有耳聞。但就如同少年有諸多原因選擇不坦白,利威爾必是有自己的顧慮而不去深入。

結果這一拖就是至今兩人幾乎沒半丁點進展,關係也照樣是那樣曖昧不明。

要是能多少幫上點忙就好了。阿爾敏輕輕吁了口氣。不是不想幫忙,但感情這種事向來是外人不好干涉的。

——畢竟不管是徒留遺憾渡過終身的人,或是抱著遺憾離世的人,都太痛苦、太可憐了。

 

——距離「」,還有22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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