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好像真的變遲鈍了啊……
艾倫轉了轉手腕，腳尖接著蹭蹬地面，疑惑又微慌地側過頭。他已經做這個動作不下數次，每回得到的結果卻都一樣。
雖然只是很難察覺的、連片刻都嫌太長的剎那，反應時間確實「慢了」。
作為曾在前線跟巨人大玩生死鬥的人，對反應速度向來得要斤斤計較。畢竟面對那種龐然大物時要是不靈敏點很可能會沒命，哪怕反應僅僅頓了不到一秒都能察覺自己瞬間的遲鈍——這麼說也不太正確，反正肢體動作間就是有種細微的不協調感。
艾倫好看的眉型微微扭曲，湖綠色瞳孔倒映著桌上零散的各色藥物。
……不太對勁。
這種類似運動過度後的手腳脫力雖然之前就有，不過自從藥量增加後就沒出現了，怎麼現在又……
將所有藥丸含進嘴中，難忍的苦澀立刻順著唾液擴散開來。他趕忙拿起水杯，再次放下時已然見罄。
靜待苦味散去，他又試著活動手指與雙腳，這回動作總感覺順暢許多。
「……果然是錯覺嘛。」
手腳好像有跟上大腦傳達的指令動作讓艾倫鬆了口氣——即使心底某處叫囂著「藥效再快也不可能剛入口就發揮」、「那不過只是自欺欺人的錯覺」，他也只是假裝渾然不知。
不是逃避，不是懦弱，只是單純不想在終於和平、人類得以無憂無慮走出牆外的現在去面對身體的現狀而已。太容易讓人低落的事情，誰會想去正面面對啊。
像個執迷不悟太過天真的孩子又何妨？反正只剩下這麼些天……就任性而為這麼一次也沒關係吧？
忽略不協調的麻木感，艾倫快步走出房間。今天跟104期的同伴們約好要去看米卡莎——兩天前先去探望過的事阿爾敏沒跟其他人說，遲到又要被讓拿來做文章了，不快點不行。
思緒不經意飄過前晚的事。掛在利威爾身上狠狠哭了一頓後心情輕鬆許多，原本沉積在胸口、令人喘不過氣的那些都隨著眼淚流掉了。
不過好歹也成年了待在團內也夠久了居然還讓兵長來開導自己，實在是讓人有點羞窘……
猛地看見眼熟的影子從樓下往上接近，沉浸在害臊困窘中的少年被嚇得一個激靈往身側的儲物間躲進去。
上來的人似是在門外停下腳步，條件反射先躲開人家的艾倫難免有些心虛，屏息的同時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幾乎要提到嗓子口去了。要是等會門真被拉開了他該怎麼回答啊……
短短幾秒鐘好像有一世紀那麼漫長，直到再次響起一板一眼的腳步聲懸著的一顆心才終於放下。側耳聆聽外邊那人漸行漸遠直至安靜的聲響，他打開房門，探頭探腦地確認不見人影後放輕腳步快速奔下樓梯。
出於略複雜的心理因素（諸如前晚把鼻涕眼淚全沾在利威爾衣服上的羞愧啦、明明有些經歷卻還讓人家哄的窘迫啦、還有在他面前嚎啕大哭的不好意思啦等等），艾倫秉持著能不碰面就別跟他碰面的鴕鳥原則繞道而行。
重點是，他不想面對秋後算賬——即使早從對方的一舉一動中看到那長久以來奢望的感情，明白對方那是出於自願，被逮住頂多就是罵個幾句。
但這都被他有意無意地無視了，或者說不去正視。
明明是兩情相悅，可既然註定以悲劇收尾，不如就當它從來沒發生過——就如幾年來那般，彼此心知肚明，不說穿不戳破那層橫在兩人之間的薄膜，還是不濃不淡的上司與下屬、作戰夥伴的關係。
這麼做的話，被留下的人悲傷至少能少一些吧。
※※
世界上總會出現幾位「天堂有路不走地獄無門硬闖」、對找死這舉動樂此不疲的奇葩，而某兵團的某分隊長在當代絕對是榜上有名的特等明星之一。
面對這種「某分隊長很愛找死」的普遍認知，韓吉可要喊冤了。她才不是為去死而找死的人，更不是不知道「開玩笑別玩過頭把生命搭進去」這個道理。
艾爾文看著利威爾那邊過來的報告，嘴角饒有興味地微微勾起——字體簡潔有力，卻隱隱散發出強烈殺氣與焦躁。
「看來最近很累啊，韓吉。」他開口，一個陳述句一口咬定對方近日不會好過的現實。
「艾爾文你敢不敢再沒良心點我就是自願給利威爾當出氣包也不想這麼早死啊喂……」韓吉大氣不喘地抱怨了長長一串，苦著的臉簡直像剛吞下大碗黃蓮。
艾爾文只是以慈祥的笑容應了句「他有節制的，辛苦妳了。」，對接下來像機關槍一樣噠噠噠傳來的抱怨語句採取充耳不聞的態度。
一刻後，自討沒趣的韓吉邊碎碎唸著「有你們這種上司同事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邊離開房間，語氣雖很是不甘願但艾爾文明白對方也只是嘴上說說。
做為被眾人景仰、視為團中支柱的存在——大概還有過去的習慣在內，利威爾總習慣將情緒和壓力自己壓抑下來，即便是艾爾文也不得不稱讚他的精神力。
被群眾寄予厚望，接受士兵太過理所當然的依賴，熱烈的注視讓他幾乎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一切只因他是眾人口中的「人類最強」。
然而對特定人物投注過度的關注期望卻會令那人精神上承受嚴苛的負擔。所幸利威爾本身精神力就夠強韌，同時也擁有跟那些衝著他去的壓力成等比的實力，或許再加上個性跟自尊心使然，要換作一般人早就承受不住而崩潰。
但人類最強終究還是人類，一旦超過精神負載量還是會如常人支撐不住的。
利威爾並不是沒有去清理那些被強行壓下的心理垃圾，可當他著手清除時下面的人就有得受了——同一扇窗擦近百來遍他照樣能挑出缺點、地板就是擦到光可鑑人的地步還是被命令重新掃過……
不是說人家的洩壓方式有誤，只是過於神經質的潔癖總會在這時更上層樓這點可著實苦了一竿子的部下。
不知哪次誰受不了跑去找韓吉求救，而她也姑且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屍橫遍野的現場，大咧咧地直接往利威爾所在的方向跑。
然後半刻過去，大家終於得以從各種程度上比地獄還恐怖的清掃煉獄中解脫——代價是韓吉身上明顯多出的不少傷痕，雖然當事人一臉滿不在乎。
此後，韓吉頻繁地刻意去煩鬧利威爾後被狠狠修理一頓儼然成為調查兵團的常態，大家也不知不覺間接受「韓吉分隊長愛找死，特別是針對兵長」這不算事實的事實。
艾爾文壓根兒沒打算出面阻止只是作壁上觀，甚至可以說是樂見其成——他正是看準韓吉總能精準地戳中利威爾爆點才要求她這麼做的幕後推手，當然這事能辦成也要感謝韓吉的熱情贊助。
聰明如利威爾自然不會在多次揍人後還沒看出任何端倪，發現是韓吉——準確來說是她和艾爾文——拐彎抹腳給他舒壓後下手還是照樣兇狠得讓人看著都頭皮發麻，只有被揍的那位明白他力道收斂了多少。
所謂朋友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雖然到底是損友益友仍有待商確。
艾爾文再瞥了眼利威爾的字跡，著手處理下一份文件，眼底在詳覽後掠過一抹精光。
「……看來有必要去王城一趟了啊。」
聽不出情感的歎息摔落地面，轉瞬間四散在空氣中。
——距離「」，還有2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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